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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3章 覆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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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3章 覆仇

崔信娘猛地抓住被子, 凹陷的眼窩裏眼珠渾濁顫抖,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啊,你不知道啊, 這事崔雁早就當著我的面說了,所以她就死了嘛,死之前還把罪都攔到了自己身上,盼著她娘能給她報仇呢。”

崔嫵在起身走到崔信娘,彎腰認真打量她:“大伯母, 讓我看看,你打算怎麽給崔雁報仇呢?”

眼見她又要咳嗽, 崔嫵嫌惡地退開。

咳完的崔信娘反倒恢覆了些許氣血, 只是脖子脹粗,拼命拍打著床沿:“你究竟是為什麽?到底為什麽!”

從前她就想不明白,這個二房的小女兒為什麽這麽討人厭,總跟她不對付,就連靈堂上都寧願撕破臉,也不讓步半分,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。

偏偏除了大房,她對所有人都笑顏相向,無人能挑出她的錯來。

可崔嫵沒有一點來由,怎麽就這麽恨她們, 到底是為什麽?

“你為什麽這麽狠毒!”崔信娘竭力質問她。

門被“嘎吱——”推開, 端著藥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。

崔信娘更加激動:“官人!官人!是她害死了雁兒!抓住她,我要她償命!快抓住她!”

崔嫵笑著喊道:“爹爹, 你來了?”

這一聲如同一只巨手, 瞬間就把崔信娘的脖子掐住,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
爹爹……

爹爹……

怎麽回事?到底是怎麽回事?

崔信娘枯黃的臉翻出一層死白, 搖搖欲墜:“什麽爹爹,你這小賤人在喊什麽?”

崔嫵好整以暇:“爹爹,送崔雁去死也有你的份,不如你跟她說說?而且這藥現在不喝也罷,反正根本治不好人,也毒不死,白給她灌水罷了。”

“劉選——”崔信娘淒厲喊道。

劉選放下了藥碗,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,說道:“信娘,是雁兒咎由自取,她想害死嫵兒在先。”

他等這一天也很久了。

終於可以把一切攤開來講。

“你們……你們……”崔信娘手顫抖起來,疑心自己在做夢,“你們在說笑嗎?”

“嫵兒是我和萍娘的女兒,十二年前你讓丁婆子去信州找人奸汙殺害了她,幸好嫵兒命大活了下來,今日,我們是來找你索命的,”

崔信娘,你不但害死萍娘,還要害嫵兒,即使她看起來跟你無冤無仇,你如此刁鉆惡毒,會有今日,全是罪有應得。”

劉選越說越激動,想到這些年的做小伏低,他簡直活得不像個男子,外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他懼內,恥笑他是一個贅婿,能過好日子也是仰人鼻息罷了。

忍辱多年,早該一次算個清楚!

“不,不是,你不是……”崔信娘使勁搖頭,不肯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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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夫君呢,二十年如一日待她好的夫君呢,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!

劉選還在繼續說:“這二十年,我從未有一日忘了萍娘,你害了她的命,讓我女兒流離失所十數年,崔信娘,我沒有一日不恨你,你尖酸刻薄,刁鉆醜陋,從一開始我就不願意娶你,卻在你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就範,實則一看到你我就惡心,知道真相時,我更恨不得一刀殺了你!”

崔信娘瘦得只剩一把骨頭,哭得渾身顫抖:“為了這個……為了這個你就害死了雁兒?”

“可那也是我們的女兒啊!我拼死給你生下的雁兒,就這麽被你害死了?你是她親爹,你個畜生!”

劉選矢口否認:“她是自己害死了自己,生了一副跟你一樣歹毒的心腸,這都是她的命!”

崔嫵聽得有些想笑。

劉選對阿娘二十年來所謂的難以忘情,不過是對崔信娘在這個家裏作威作福的不滿,和自己忍辱的不平罷了。

他越討厭仗著出身對他頤指氣使崔信娘,才對舊日溫婉賢良的萍娘難以忘懷。

若真鐘情,怎麽會在崔信娘生了崔雁,父母離世之後才敢坦白自己還有個妻子,怎麽會只是見舊家被占,妻兒俱死就離開了,未曾多方打聽呢?

此人虛偽懦弱,薄情寡幸,比崔信娘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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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崔信娘相信就夠了。

她此刻面容蠟黃枯槁,強撐著身體,被辜負的感情腐蝕著她的心臟,病重、真相、夫君的背叛一起到來,崔信娘無處可躲。

想要從二十年的美夢裏醒過來,面對真實的劉選,她都做不到:“這麽多年,崔家一切都給了你,你真就一點也沒有感恩?我給你生的兩個孩子,你就沒有一點,沒有過一刻……覺得我是你的妻子?”

“沒有!”

劉選終於抓到機會吐出這麽多年的苦水,怎麽會放過她,

“好好的女兒被養成了跟你一樣刻薄惡毒,瑋兒更一無是處!他們全是你教出來的,你根本不配當娘!

你做一個妻子更讓我厭煩惡心,一輩子都在虛張聲勢,句句不離太師之門,拿出去說有誰會理你,平白讓我丟人現眼!

這麽多年你爹娘死了幹凈,門裏門外哪裏不是我支應,你還敢對我頤指氣使,我為何要感恩,我欠你們崔家什麽?崔信娘,我早容不下你!”

“劉選!你好!你好啊!”

崔信娘痛徹心扉,拼命撕扯著自己的衣服,面皮,似乎想要把自己徹底扒開、撕碎,不必再被心痛侵占,或是仍舊不甘心,想借發瘋證明,劉選還是有一點在乎她這個妻子的。

可劉選給予的,只有指責,字字沁毒的話,讓崔信娘二十年的日子都成了轟然倒塌的樓閣,澆滅了她的生志。

“嗬!嗬!嗬啊——!”她突然發出了古怪的聲音。

崔信娘翻起了白眼,原來她一口氣順不過來,堵在胸口,怎麽也呼吸不了,只能發出“嗬嗬”的聲音。

她伸直了手臂,想要求助,想要一只手幫她把呼吸順過來,卻只扯得到床帳。

崔嫵看她扯斷帳子,直挺挺摔下了床榻,問道:“爹爹要去給她請郎中嗎?”

劉選氣喘籲籲:“不……不必,她罪有應得。”

崔信娘今日不死,他們父女的事就會暴露出去。

兩個人就靜靜看著,看崔信娘掙紮,扭曲。

崔嫵看著她瀕死的模樣,又想到了她阿娘死的那天。

庭中雨水漫過小腿,她要借著雨水才能將阿娘僵冷的屍體挪動,她半張臉浸在水裏,晚上來到崔嫵的夢裏都是濕漉漉的。

那時到現在,已經過了十二年有餘。

沒過多久,崔信娘連聲音都沒有了,整個人一動不動,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。

劉選盯著崔信娘,崔嫵就看著劉選。

她看不到劉選眼中有一絲後悔。

“爹爹,她是死了嗎?”

劉選走過去將崔信娘扳正,像翻一塊木板一樣僵硬,手掌觸碰到的血肉的溫度慢慢降下,連鼻息也停了。

她雙目瞪突,死死盯著前方,端的是死不瞑目。

“死了……”

劉選立刻收回了手,站起身想出去,但看見女兒還在,又站定:“女兒,你快走吧,爹爹這就要去報喪了,今日就當你沒來過。”

崔嫵看了崔信娘的死狀一會兒,挽了挽袖子,朝劉選走去:“爹爹,這段日子多謝你,讓嫵兒馬上就要大仇得報了。”

看著女兒走近,劉選揚起勉強地笑:“這也是爹爹的心——”

話還沒說完,劇痛襲來,劉選僵木了一下,低頭看去,一把刀紮進了他的肚子。

崔嫵用力將刀旋轉,紮得更深,回視著他震驚不解的眼睛,“只要再殺了你,阿娘就算是真正大仇得報了。”

她挑了個不錯的位置,血沒有飛濺出來。

“嫵兒你……”

要說話的嘴溢出鮮血,輪到劉選想不明白,女兒為什麽要殺他。

他是他爹啊!他幫了她那麽多!

她笑得溫婉:“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?不會以為我真是你的女兒吧?”

劉選身子一震,眼中都是不可置信。

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兒,怎麽會有萍娘的遺物,怎麽會對萍娘的事的如數家珍,還親手埋葬了萍娘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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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嫵好心同他解釋:“二十年前,阿娘確實身懷有孕,可她獨自到井邊打水,被別人的水桶撞了一下,生下的是一個已經死掉的男胎,我是阿娘撿回來了,你不知道吧?”

那時萍娘失去了腹中孩子,又聽聞夫君隕難,萬念俱灰之下,想在家中棗樹上吊時,看見了墻外一個被人丟棄的繈褓。

她把崔嫵抱了回去,日子雖然艱難,但慢慢也能過下去了。

她就算不是親生的,萍娘也對她付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好。

所以,為了阿娘,崔嫵什麽事都做得出來。

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眼睛,崔嫵笑道:“就是這個表情,我想看好久了。”

“水月庵上,親手將自己女兒推出去送死的滋味不錯吧。”

“你——”劉選腦門崩起了青筋。

回想一路,被她哄騙著害死了女兒,氣死了崔信娘,他怎麽也想不明白,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,自己竟然夥同外人害死了自己的親人!

劉選呼吸格外急促,血滲出更多。

“我,我不怪你……你是萍娘的女兒……”他企圖借此喚起崔嫵的一點良知,“嫵兒,我不會說出去的,你去給我……”

就在這時,門被踹開了,崔嫵甚至沒有轉頭去。

門外站著一個人,巨大的狼頭披風下是一身鐵甲,讓男人本就高大的身軀像山一樣偉岸,他一臉寸長的絡腮胡,仍遮不住英俊挺拔的五官,長眉入鬢,一雙狼眼黑沈深邃,但少有人敢直視。

雖已年近四十,男人仍舊春秋鼎盛,神態睥睨,腰間兩把沈鐵鑄就的八棱水磨鋼鞭,似乎輕輕一敲,就能把人的顱骨敲碎。

是方鎮山來了。

崔嫵眼中不見驚訝,她在進崔府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了影壁上方鎮山留下的白狼頭。

方鎮山打眼一看:“喲,在殺著人呢?”

“我今日本來不打算殺他的,既然你來了,正好背鍋,幹脆就殺了吧。”

崔嫵一刀拔出,血濺在臉上,

她取出帕子嫌惡地擦掉。

方鎮山也不在乎她讓自己背鍋,道:“你殺人是越來越順手了,不過這把刀不好,殺人不夠利落。”

說著從長靴裏抽出一把銀紋短刃,“這一把,見血封喉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劉選捂著血流如註的肚子倒在地上,他想要呼救,崔嫵接過方鎮山的短刃,一刀封喉。

沒費多少力氣,這把刀確實好用。

“伯父,一路好走吧。”

至此,阿娘的仇算是報幹凈了。

她慢慢擦掉身上的血腥,將帕子丟在床邊,成了崔信娘嘔血擦拭的其中一塊。

“這麽明目張膽,你難道不想在季梁城待下去了,要跟我回漆雲寨?”方鎮山坐到了她原先的位置上,還挺高興。

崔嫵不答,把銀紋短刃丟回去,“你來季梁做什麽?”

“魏國公不是欺負了你嘛,我找他說點事。”

崔嫵皺著眉頭,恨鐵不成鋼:“你腦子清醒一點好不好,抓我那些殺手都死光了,魏國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,你去找他做什麽,檢舉本誥命夫人?”

“誥命夫人是什麽玩意兒?”方鎮山一個大老粗不懂。

“就是尊貴,就是體面,是那邊那個死人想要卻夠不到的東西。”崔嫵指著崔信娘,皺起的鼻子像個得意的小狼崽子。

“不能吃不能用,跟你們女兒家喜歡的花兒粉兒啊一樣,煩人得很!”

死老狗!崔嫵一掌拍在他背上:“還有,謝宥那根手杖是怎麽回事,你到底想做什麽?”

方鎮山嘿嘿一笑:“成親的時候老子不能露面,現在送他點禮物怎麽了,況且老子送手杖的時候,哪裏會知道你把令牌也丟了,還落到狗皇帝手裏……沒用的東西!”

“比你有用,沒有晉醜,你坑坑都踩,是吧?”

“晉醜……”方鎮山都不樂意說他,“現在寨子裏缺點腦子清楚的,你要不今日就跟我走吧。”

“缺人就茍著,”她拍了拍手,“反正我是不可能回漆雲寨的!”

那鬼地方蛇蟲鼠蟻出沒,冬寒夏悶,既無亭臺樓閣又無奴仆美食,滿山的漢子晚上打鼾聚為雷聲,氣味更是難以忍受,有什麽意思!

何況她才剛封了誥命,又報了大仇,不好好享受富貴日子,有毛病才去山裏吃苦。

方鎮山有時根本弄不清她在想什麽,崔嫵也什麽都不會跟他說。

原本崔嫵嫁到京城高門之中,他就不太樂意,當初她不想跟一群蠻流子待在寨子,去崔家學些詩書氣韻也就算了,結果還跟到了京城來,最後竟自己把自己嫁了。

方鎮山當時氣得拍碎了一張桌子,成親是這麽草率的事,連問一問他都不願意?

實在令人寒心!

方鎮山只以為她是對自己有怨氣,拇指刮過刀刃,悶悶問道:“你官人對你好嗎?”

“再好不過。”

“那就好,我走了。”

這人來得快去得也快。

崔嫵喊住他:“方鎮山,你是不是缺銀子使?”不然怎麽會想著跟魏國公做生意。

方鎮山站定了步子,轉頭咬牙道:“方定嫵,沒有老子搞不定的事,銀子的事就是狗屁!”

崔嫵也不客氣:“老娘不姓方!你最好再往朝廷的套子裏鉆一次,早點死了省事。”

“悖祖的玩意兒,老子早晚弄死你!”

崔嫵低嗤一聲:“現在不弄死我,你就是孫子!”

“滾滾滾!”他不想再吵,使勁兒擺手,大步往門外走。

看著那甩動的狼皮出了屋子,崔嫵忽然問道“方鎮山,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麽來的?”

方鎮山步子一頓:“你能怎麽來的,你娘生的你!”

“生我的女人叫什麽名字,現在去哪兒了?”

“不知道,不過老子早晚找到她!”說到這個,他咬緊了後槽牙。

“找到之後呢?”

方鎮山不耐煩了:“之後的事之後再說,老子沒空想女人的事!”

他還有大事要做,要是找到那個不辭而別的女人,方鎮山絕對不放過她!

她還不放過他:“人借我使一使,這個鍋要背住啊。”

目送方鎮山消失之後,崔嫵長出了一口氣。

被捂住嘴的妙青沖過來,“娘子,他們把我和楓紅抓住……”

“沒事,”崔嫵擺擺手,“好險,差點就要把銀子送出去了,幸好他不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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